|
多多对于复杂状语的偏爱无疑是因为这样的表述方式是适合于多多的情感抒写的,也是多多可以掌控的、得心应手的使用方式。如果在一行诗歌中只有主谓宾,状语是缺席的状态或者是非常简短的目的性描述的状语,多多则缺失了一个驰骋想象力、扩大句子张力的绝好机会。长状语这个成分的添加,使得多多在一个完整的诗句中可以多添加2至6个意象。一整个完整的诗句有足够的长度才能保证想象力的充分延展和碰撞,状语不仅仅是延长句子长度的问题,本质上是更多意象相互碰撞的必要条件。我们无从得知诗人在创作过程中长状语的出现是诗人刻意经营的结果还是诗人内心情感第一次抒发时就有的自觉体现,但是长状语的加入从客观上增加了多多诗歌意象的丰富性,使得多多的诗中的中心词语可以有一个全景式的大背景出现。长状语使读者有充分的机会来了解上下句诗行所沉浸的整体氛围,扩大了多多的诗歌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广度,使诗歌触及到了更多的方面,从而加强了张力和与读者的共鸣。去掉多多的复杂状语,我们会发现貌似变得更为简洁的诗歌实则缺少了充实的骨肉,让诗歌的味道显得不足,也让读者失去了很多意象的启发从而失掉了很多想象的乐趣。例如,诗人在1992年创作的《只允许》:
只允许有一个记忆
向着铁轨无力到达的方向延伸——教你
用谷子测量前程,用布匹铺展道路
只允许有一个季节
种麦时节——五月的阳光
从一张赤裸的脊背上,把土地扯向四方
……
……
只允许有一种死亡
每一个字,是一只撞碎头的鸟
大海,从一只跌破的瓦罐中继续溢出……
在这首诗的第一个小节中,去掉状语诗句变成为了“只允许有一个记忆/延伸——教你/测量前程,铺展道路”。状语“向着铁轨无力到达的方向”“用谷子”“用布匹”,不仅仅是为“延伸”“测量前程”“铺展道路”这三个短语提供了方向和工具,也使得诗歌的画面感得以完全,想象力走得更远。尤其是第一个状语“向着铁轨无力到达的方向”,我们知道记忆的痕迹与铁轨的方向在大多数时候是没有太多关联的,多多不仅将铁轨与记忆延伸的方向联系起来,更是用了“无力到达的方向”这个修饰语使得铁轨的形象丰满起来,“无力”一词是多多诗歌风格的点睛,略带忧郁和无奈、悲伤而又无力的语气跃然纸上。在状语的帮助下,空间随着铁轨的方向延伸到无穷尽,场景随着“谷子”“布匹”的加入而丰满,同时“记忆”、“铁轨”与“教你”之间,“谷子”与“测量前程”之间,“布匹”与“测量道路”之间的意象碰撞才更为激烈,更有张力。接下来的小节中,“从一张赤裸的背脊上”为句子添加了“赤裸”感与“背脊”的意向,“背脊”扩大了“阳光”和“土地扯向四方”间的距离;最后一节中,“从一只跌破的瓦罐中继续溢出”的主语是“大海”,如果没有状语,“大海溢出”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想象的张力和碰撞就柔和很多,但是从“瓦罐”中“溢出”,而且是有着破败颓废感的“跌破的瓦罐”中“溢出”,形象性和冲突性的增加诗不言而喻的。
读者从多多的诗歌中非常容易就可以重新获得我们丧失已久的想象力的快感,想象力的激发是在大量不同意象见的距离之中产生的,也是在诗歌的多种解读中生发的。尤其是主语和谓语指向不明确的复杂状语让我们对于诗歌的解读有了无限种的可能性,甚至去玩味不同解读方式间的可能性和差异性也成为了读诗的乐趣之一。多多通过抒写为读者提供了多义解读的可能性,读者借以想象力的翅膀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区享受诗歌内部存在的趣味。
3.诗歌内在音乐性
状语本身是一种其修饰作用的语法成分,它所传达的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最核心的信息,而是一种补充和为使语境达到全面的添加,因为状语在音律感上并不强势,仿佛是徘徊的重低音在背后默默蓄势。《在几经修改过后的跳海声中》这首诗中,诗人就以复杂状语开头,造成了一种语音上的弱起:“带着过水的孩子,雷声和/词语间中断的黎明/一个影子,把日报裁成七份/两排牙齿,闪耀路灯的光芒/射击月光,射击全新的尘土”。前两行“带着过水的孩子,雷声和/词语间中断的黎明”,整体是一个复杂的句首状语,在主要的主谓宾出现之前,诗人现将一连串的意象以“携带”的方式放进诗句中,讲最主要的内容向后放,实现了一种弱起,诗篇是以一种从轻到重的方式,就如同交响乐中,我们听到的不是一个轰鸣地强势起音的开头,二十一中渐入家境的渲染方式。在诗人诗歌的强弱拍中,诗人选择弱起,使诗歌本身在没有明显韵脚的情况下,形成一种诗行内在的音乐高低起伏,是一种隐性的音乐感。而后,第二小节中,“在海浪最新的口音里,赶着/冻僵的牧人和沉睡的节奏/血挤进垒,带着原始节奏的残响:/在祈祷和摧毁之间/词,选择摧毁”第二段的起始又是一个复杂状语,“在海浪最新的口音里”这个地点状语再次延后了主语出现的时间,使前一段渐强的节奏再度慢下来,慢下来来构成对于后文强音的蓄势。“冻僵的牧人……血挤进垒”,意象逐渐冷峻而深刻,形成诗歌节奏上的起势,之后又是两个复杂状语的联合使用“带着原始节奏的残响:/在祈祷和摧毁之间”,缓解诗人快要溢出的激情,同时这种诗歌间的复杂状语还可以形成一种语气上的自觉停顿,以便后面用沉重的哀痛引出“词的摧毁”。复杂状语的出现对诗歌内部节奏进行调节,是诗人本身情感起伏的一种外在的不自觉的体现。诗人本身的情感是具有音乐性的,是在高低起伏、抑制和释放间不断徘徊转移的,复杂状语的语法边缘性映衬了诗人情感的音乐性,它的使用和出现,使得诗歌本身没有外在明显的音乐特诊却无意间增加了音乐的起伏与停顿,这也是多多的诗歌非常适合朗诵的一个原因。
复杂状语对于诗歌音乐性的另一个贡献还体现在它对于内容意义和语音的延长。复杂状语出现在每一小节开头的情况并不少,除了上文提到了音乐音强上的弱起,它还是上一小节的余音得以延长,并且在延长余音中暗示并引出后文的抒写。例如我们在上文的分类中,根据意义指向分类的第二种情况里面提到的《你爱这叮当作响的田野吗》,复杂状语的两种理解方式可以在诗歌的阅读中在读者心理同时并存,它的出现是“我的形象/在那时飞速涌入”的一个大大的延长音,是余音绕梁的音韵渐渐弱化和回环重复,同时也对后面的内容起到了一种提携和暗示的作用。这里复杂状语是上下文的一次转折,它仿佛是交响乐队在两个篇章间大部分乐器都静音酝酿之时,只有一两种乐器在用拉长音延续着观者的思路。复杂状语的延长音作用保证了诗歌小结间气脉的连贯,使诗歌作为一个更为紧密的整体性存在。大部分多多诗歌中以复杂状语开头的小节以及我们在上述分类方式中起到上下句连接作用的状语都可以起到这样的音乐性作用。
结语:
多多是一位个性化风格很强的诗人,打破常规的意象跳跃,疏离的接连不断的多意象充斥使得读者很多时候无法对诗歌的具体意义进行常规化梳理,但是这并不影响多多处在诗坛的中心地位,在疯狂的语言中却透出的持久不变的人性的关怀打动着越来越多的读者,丰富着中国诗坛的表现力,引领新的潮流与方向。这其中的原因正如学者黄灿然所说:“他(多多)从一开始就直取诗歌的核心……他的句子总是能够超越词语的表层意义,邀请我们更深入地进入文化、历史、心里、记忆和现实的上下文。”[5]但是多多作为一名压抑了近三十年的“迟到的”诗人,对于其诗歌的理解、探索和研究在目前学界都是不充分的,尤其是对于多多诗歌中语言使用方法及技巧的探寻又是少之又少。学者贾鉴在论文《多多:张望,又一次提高了围墙》中说到“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如何处理词语,是其诗歌中最隐秘、最关键的部分。”笔者极为认可,尤其是对于多多这样将与语言的“厮杀”作为诗歌创作中最重要部分之一的诗人,对于语言使用方法和技巧的探索就尤为重要。多多诗中复杂状语的使用正是其语言使用技巧中非常关键的部分,诗人在三种不同方式的复杂状语持续探索和使用中形成了个人独特的诗风,拉开了诗歌句子与句子之间、意象与意象之间、读者与诗歌之间、多多诗中的逻辑与现实生活逻辑间的距离,当然也增加了这些关系间的碰撞和摩擦,越是碰撞则越有张力,越可能产生新的情感体验和源源不断的新鲜感,这些特征就像一块强力的磁铁,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热爱诗歌和生活的读者。
|
|
核心期刊网(www.hexinqk.com)秉承“诚以为基,信以为本”的宗旨,为广大学者老师提供投稿辅导、写作指导、核心期刊推荐等服务。 核心期刊网专业期刊发表机构,为学术研究工作者解决北大核心、CSSCI核心、统计源核心、EI核心等投稿辅导咨询与写作指导的问题。 投稿辅导咨询电话:18915033935 投稿辅导客服QQ: 投稿辅导投稿邮箱:1003158336@qq.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