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之破碎 徐永端先生认为,梦窗词"追求一种残破的美,零乱、芜乱、阴暗甚至死亡的美","女性形象也以病态美出现","惝恍迷离,有森森鬼气似的"。[13]徐先生进而以梦窗《浣溪沙·门隔花深梦旧游》中"玉纤香动小帘钩",和《八声甘州·陪庾幕诸公游灵岩》中"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为例印证"鬼气森森"。事实上,这种鬼气不外乎来源于过于敏锐的感官和意象的破碎。 如同长吉诗,"官感的欢狂"在梦窗词中随处可见:"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以味觉写触觉;"比来时、瘦肌理消,冷熏沁骨悲乡远"以触觉写嗅觉;《莺啼序·春晚感怀》中"娇尘软雾"、"断红湿歌",分别以触觉写视觉与听觉,正如波德莱尔的"应和论":"有的香味新鲜如儿童的肌肤,柔和有如洞箫,翠绿有如草场,--别的香味呢,腐烂,轩昂而丰富,具有着无极限的品物底扩张,如琥珀香、麝香,安息香,篆烟香,那样歌唱性灵和官感的欢狂"[14] 自然界万物互为象征,组成"象征的森林",而人的诸感官之间亦相互应和沟通。人类的日常经验和感受是许多感官共同作用的结果,将感受场景付诸文字或影像,人得到的只是理性的认识,而非官能经验的重现。长吉和梦窗的写作以嗅觉写视觉,以味觉写听觉,唤醒了理性记忆中视觉经验与体验之时嗅觉反应相关的部分。这种感官杂糅的场景复现,除了在"应和"的文本中,最多出现在人类的梦里,因而"官感的欢狂"亦是梦窗词的梦幻手法。 徐永端先生所例举的词中,纤手、鸳鞋都是美的意象,之所以嵌入梦窗词中显得鬼气森森,由于这些意象都是以碎片呈现的。对梦窗情事的考索之艰涩缘于梦窗所怀姬妾都是以破碎的符号出现的,而非一个或几个鲜明的整体形象。我们若试图以七宝楼台碎拆下来的片段还愿当时的楼中燕子,只见她的纤手与皓腕,皓腕上缠绕着彩色的丝线,纤手上有香气凝存:"润玉笼绡","香瘢新褪红丝腕"(《踏莎行(润玉笼绡)》);"黄蜂频谱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燕归来,问彩绳纤手,如今何许"(《西子妆慢(流水曲尘)》);"阑干横暮,酥印痕香,玉腕谁凭"(《庆宫春(残叶翻浓)》);"榴花依旧照眼,愁褪红丝腕"(《隔莲浦近·泊长桥过重午》)。 她随身的织物上常留下洇开的胭脂和销凝的欢唾泣痕:"绣圈犹带脂香浅"(《踏莎行(润玉笼绡)》);"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莺啼序·春晚感怀》);"旧衫染,唾凝花碧"(《玉蝴蝶(角断签鸣疏点)》);"暗忆芳盟,绡帕泪犹凝"(《探芳信(暖风定)》)。 由于过于期待她的到来,梦窗常会回忆或想象一双鸳足踏在藓径上带着她翩然而至的场景:"碧沿苍藓云根路。尚追想、凌波微步"(《绛都春(春来雁渚)》;"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曲榭芳亭初扫。印藓迹双鸳,记穿林窈"(《三姝媚(吹笙池上道)》。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被压制愿望的实现",梦的材料来源与人日常碎片经验的重组,"梦的琐碎,乃是因眠时意识以联想运转,而非逻辑思维,在超越理性这一点上,诗同于梦,诗即白日梦。"[15] 梦窗词所谓"乱",是由于其与梦分外相关,若是作为对梦的书写和记录,梦将回忆与想念的碎片以其无逻辑的方式重构,只为在梦中指向特定的感情,已达成愿望的实现。若是作为梦幻的构思与手法,在梦与醒、真与幻的对比、交迭中,在时间、地点与情感三者迁移变换形成的张力中,加之以组建梦的思维布局谋篇,梦窗词表面上呈现出"映梦窗,凌乱碧"或"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的特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弗洛伊德还认为,梦作为实现被压制的欲望的手段,具有凝缩,移置,将思想活化为视觉意象,再度修饰的组成规则。[16]这种构建规则若用于词中,必定会显得破碎凌乱,离去的姬妾与日夜的思念被凝缩成纤手之类的视觉符号或香气之类的嗅觉符号,然后根据词人所处的时空,将其遗置到暮春的西湖或雨夜的小楼或庭院的秋千,在文本展现的时空中这些符号并不与什么情节向作用,所有的情节都无非是诗人在梦或在回忆,然而在这重结构之中,则是与这一符号相关的完整丰美的往昔。当初的人事能否通过如今的阅读给予还原?或许,对于梦窗,对残梦和悲剧的一次次玩赏的过程正是回忆一边褪色一边强化的过程。经常被咀嚼把玩的这些记忆符号会越来越鲜明地凸现,而且是反复地出现在意识和作品中,然而记忆在心底反复地沉淀,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多的被冲刷掉了,姬妾不常在词里出现的眉毛、下颌、面庞并非不如纤手皓腕美丽,而是由于最初回忆时没能及时捉取,早已不再清晰,甚至渐渐淡化了具体的情事,淡化了具体的时间空间,只剩下最深刻的这些斑点。
因而,情事能否还原、所忆为一人还是二人都不再重要,也许无法证实梦窗的这份深情凝注于一个人,然而词人对于这种感觉是专注而执着的。谢思炜先生放弃文本与事迹互证的考索方式,在对梦窗整体创作进行体悟后得出结论:"梦窗情词给人的一个明显印象是,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在诉说同一件事,同一种感情,甚至沉浸在同样的感情浓度中。尽管出现在各首词中的形象场景、情节段落、思绪片段并不一样,但都像从同一篇文章中割取下来,从同一段无休止的爱情絮语中截录而成。揆之情理,梦窗尽管可能在风月场中逢场作戏,但令他如此一往情深,愈久愈笃,乃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却应是一个特定的恋爱对象。"[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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