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借煤过程中，煤店老板娘是一个恶毒、冷漠、自私的妇女，她为了维护自己和家人的利益而狠心地置困窘、可怜的“我”于不顾。这一煤店老板娘形象的刻画，正是卡夫卡出于对母亲尤叶丽的嫉恨和愤懑，从而丑化了母亲的形象。母亲的确在卡夫卡陷于被父亲责骂的危难中时拯救过他，但这种拯救的力量是微弱渺小的，以致后来越来越无力。对此，卡夫卡曾在《致父亲的信》中说：“她太爱您了，她对您太忠贞、太顺从了，致使在孩子的这场斗争中，她不可能成为一种经久独立的精神力量。……随着岁月的增长，您对孩子们所作的判断和批判，她却愈来愈全盘接受，盲目附和，在那情节严重的奥特拉事件上则尤其如此。”5卡夫卡的母亲并没有始终“扮演着围猎时驱赶鸟兽以供人射击的角色”（指母亲在父亲发怒惩罚孩子时阻止父亲的暴行），她越来越倾向父亲一方，最终成为父亲的同盟者。一九一四年，卡夫卡曾写信向父母表达自己渴望从事文学创作的愿望，然而却被父母断然拒绝了，关爱着卡夫卡的母亲并没有为实现卡夫卡的愿望发挥重要的作用。

　　实际借煤中的煤店老板同想象中的煤店老板也是绝然不同，他温和、善良、诚实、热心、公正、追求正当利益。他在地窖中听到了“我”向他借一铲煤的请求时，并没有像煤店老板娘那样蔑视无情地忽视“我”的存在；他知道“我”眼下没有付煤的钱，但因为“我”是一个“有年头的老主顾”，仍然愿意借煤给“我”；他相信自己的耳朵，坚定自己的想法，不为煤店老板娘的挑拨所动摇，坚持与“我”进行买卖。煤店老板坚持要出门应付买卖，这在表现出他追求商人利益的同时，更加展示出他身上所具有的良好的品质。这一良善的商人形象是卡夫卡对父亲另一面情感态度——敬爱和崇拜的投影。卡夫卡十分畏惧着严酷、蛮横、暴力的父亲，这在《致父亲的信》开首便明白地坦言，可是他也敬爱着自己的父亲——他欣赏父亲做生意时“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才干”，欣赏他“怎样卖货，怎样跟主顾周旋、开玩笑”，又“怎样不知疲倦，遇有疑难怎样当机立断等等”；他渴望能够同父亲和睦相处，“建立一种安宁平静的生活”，并把犹太教作为他们和睦相处的出发点；他还希望能够得到父亲脸上绽出的“特别美、极其难得见到、恬静、满意、嘉许的笑容”6。

　　正如现实生活中卡夫卡无法同父母进行正常友善的交流，无法在生活意愿方面获得父母全心全意的支持和赞同，小说中“我”与煤店老板夫妇的沟通也以失败告终。煤店老板和煤店老板娘所在的地窖就仿佛一个带有强烈拒斥性的权威中心，正如同卡夫卡家庭中父母所组成的家庭权力中心，“我”从一开始就只能骑着煤桶“极不寻常地高高飘浮在煤店老板的地窖穹顶前”，无法接近，无法正常沟通交流，更无法获得提供温暖、维持生存的一铲煤。

　　由上可知，《骑桶者》中煤店老板和煤店老板娘的形象隐喻着卡夫卡对父母的双重复杂情感——既尊爱母亲的慈善与温柔又嫉恨母亲的软弱，既畏惧父亲的蛮横暴躁又敬爱父亲的八面玲珑，向我们传达出他心灵上卑微、孤弱、无助的情感真实，引发我们的心灵共鸣，向我们传达“心灵的真实才是真正的真实”的文学箴言。

　　注释：

　　1曾艳兵.卡夫卡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394.

　　2曾艳兵.卡夫卡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394.

　　3卡夫卡.卡夫卡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218.

　　4卡夫卡.卡夫卡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529.

　　5卡夫卡.卡夫卡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530.

　　6卡夫卡.卡夫卡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523.

　　【参考文献】

　　[1]卡夫卡.卡夫卡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1-561.

　　[2]卡夫卡.卡夫卡散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141-143.

　　[3]曾艳兵.卡夫卡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348-354，393-395.

　　[4]叶廷芳.卡夫卡及其他——叶廷芳德语文学散论[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9：1-109.

　　[5]彼得―安德列？阿尔特.卡夫卡传[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