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全面把握微观视域和宏观视域的内在有机统一我们一方面对今天变化了的社会历史现实和思想资源进行了基本的透视,另一方面尝试着在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理论框架中使一种微观视域得以建构,或者是使其内在已经包含着的微观视域走向自觉,这是本文的旨趣所在。但是,在这里,我们还必须对上述尝试进行某种“合法性”论证。近年来,我们在微观政治学、微观政治哲学、微观史学、日常生活批判、文化哲学等领域的研究中,经常遇到的一种质疑就是认为,这种微观视域的研究或社会历史理论的微观理论范式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传统,并且容易导致否定社会历史发展规律,从而存在着背离历史唯物主义的危险。因为按照一种比较常见的理解,历史唯物主义从本质上讲必然是宏大叙事,它的创立对社会历史理论的革命性贡献,就是超越繁杂琐碎的社会历史现象,揭示出关于人类历史运动的普遍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般规律。
这显然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关于上述置疑和争论,以及关于社会历史理论的微观视域的合法性问题,我在这里无法全面细致地展开,也不愿意做非此即彼的断言式的回答。我想围绕着两个问题加以讨论:一是社会历史理论的微观范式是否符合马克思的思想传统,或者在马克思的理论中是否包含这种微观研究或微观范式?二是我们强调加强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理论的微观研究范式的建构,其针对性是什么?这样做是否会导致否定社会历史发展规律,从而背离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我想,这样两个问题的探讨,有助于促使我们比较全面地把握探索的“合法性”,即比较全面地理解社会历史理论的微观视域和宏观视域在什么意义上可以是互补的和内在有机统一的。
关于第一个问题,即社会历史理论的微观范式是否符合马克思思想传统的问题,我认为总体上可以这样来加以判定:由于当时所面临的社会历史现实和时代任务的特点,以及当时社会历史理论变革的要求,在马克思的学说中并没有形成自觉的微观政治哲学、微观史学或者微观社会历史理论范式,但是,马克思的宏观社会历史理论及其所揭示的社会历史规律是建立在关于各种社会现象的丰富的微观分析的基础之上的。因此,在马克思的社会历史理论中具有丰富的微观理论思想资源。
有一个现象应当引起足够的重视,这就是,今天的大多数学生、读者,甚至包括不少的研究者,都是通过我们编撰的理论教科书或者教材来阅读和理解马克思主义的。这些教科书基本上是以原理、原则、理论要点、概念、范畴等构成的理论体系,其优点是可以让人比较快地把握宏观的规律性的东西,但是,也容易让人们远离具体的社会历史现实,因为,即使这些教科书中我们看到的点滴具体事例也常常是给定的规律的附着物和注脚。然而,如果走入马克思恩格斯浩瀚的著述文献,我们几乎看不到这种由原理、原则、理论要点等凝聚而成的理论框架而是关于无数具体的历史和社会现象的丰富的、鲜活的分析,其规律性认识和方法论揭示都内在于这些微观的具体的分析之中。这种情形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把自己的理论建构成简洁的思辨理论体系,而是因为他们一直强调自己的理论探索的实践品格和革命本质。在这方面,有两点特别能够说明马克思恩格斯对自己理论定位的清醒意识。一是反对理论思辨和抽象化。马克思从自己的哲学生涯伊始,就对思辨哲学范式的体系化特征深恶痛绝,反复强调哲学要以其内在的批判的自我意识冲破体系的束缚,在现实的社会历史中而不是在纯粹的理性王国中开展批判。人们常常引用马克思在《〈科隆日报〉第179号的社论》中的那句“哲学不是世界之外的遐想”的断言。马克思在批判德国哲学时多次直指它的思辨意识哲学范式的弊端。“哲学,尤其是德国哲学,爱好宁静孤寂,追求体系的完满……就像一个巫师,煞有介事地念着咒语,谁也不懂得他在念叨什么。”①二是反对脱离生活世界的思辨历史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把“现实的生活生产”当作历史的基础,反对脱离日常生活的历史观。他们这样批判传统历史观:“迄今为止的一切历史观不是完全忽视了历史的这一现实基础就是把它仅仅看成与历史过程没有任何联系的附带因素。因此,历史总是遵照在它之外的某种尺度来编写的;现实的生活生产被看成是某种非历史的东西,而历史的东西则被看成是某种脱离日常生活的东西,某种处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东西。”②因此,我们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各种文献中,处处可见的都是这种关于现实的人和具体的社会历史现象与现实的具体的、微观的分析。例如,人的问题、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人的解放一直占据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核心,但是,在他们的著作中,我们看不到那种对“抽象的”、“理想化的”、“大写的”人的一般呼唤或描绘,而是对各种具体的人及其境遇的描述,①因此,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他们所理解的历史的前提是现实的人及其物质生活条件,“这些前提可以用纯粹经验的方法来确认”。②再如,马克思特别重视具体化的方法论,他在揭示现代社会运动时,并非抽象地推演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原理,而是深入到劳动、价值、生产、交换、流通、工资、资本、地租、利润、价格、供给、需求、市场等社会经济运动和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我们还可以列举许多类似的分析。③这些思想资源,连同马克思学说的批判精神和实践精神,对20世纪的人类思想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对此福柯也充分意识到,例如,他在《知识考古学》中探讨年鉴学派开启的微观历史视角时明确指出,“今天,历史的这一认识论的变化仍未完成。然而这种变化并不是从昨天才开始,因为我们肯定会把它的最初阶段上溯到马克思”。④当然,必须在这里明确的一点是,虽然马克思的社会历史理论包含着丰富的微观理论思想资源,但是,在马克思的学说中并没有形成自觉的微观政治哲学、微观史学或者微观社会历史理论范式,马克思当时所关注的是作为历史发展基础的宏观的社会领域(经济领域)和宏观的权力(政治权力)及其普遍的规律,例如,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的规律,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到共产主义的宏观的发展模式等。这些也刚好构成人们通常所理解的经典历史唯物主义的宏大叙事和宏观理论范式的基本内涵。我想,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并不复杂,我们可以从两方面加以分析。首先,每一时代的社会历史现实对于理论研究提出的任务都是不同的,马克思处在人类历史主要由经济、政治等主导领域和宏观权力所左右的时代他所面对的社会现实刚好是全球化的世界历史进程、世界性的市场、资本的逻辑、机械化的大生产构成的主宰一切的宏大的经济力量,以致于马克思强调“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⑤其次,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和之前的相当长的历史时期,社会历史理论的总体倾向是不承认人类历史发展中存在着规律和必然性,因此,马克思在对繁杂的社会历史现象分析的基础上,有意识地突出人类社会历史的规律性。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对此作了说明,他指出,正如达尔文发现了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⑥这里还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当我们断言马克思学说中没有形成自觉的微观社会历史理论范式时,是针对今天我们的社会历史理论研究忽视微观分析的问题而言的,实际上,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根本就不会有类似的问题提出,因为微观分析和宏观分析不可分的有机统一是他们一直坚持的理论范式。
关于第二个问题,即加强社会历史理论微观研究范式的建构是否会导致否定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问题,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是否承认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与对社会历史发展进行宏观分析还是进行微观分析,没有必然的因果关联;但是,宏观分析是否拥有扎实的和丰富的微观分析作基础,所揭示的规律的性质和所表述的宏大叙事的性质是有质的差别的。进而,并非任何关于规律的认识都适合于我们对人类社会历史运动的真实把握。 |
核心期刊网(www.hexinqk.com)秉承“诚以为基,信以为本”的宗旨,为广大学者老师提供投稿辅导、写作指导、核心期刊推荐等服务。 核心期刊网专业期刊发表机构,为学术研究工作者解决北大核心、CSSCI核心、统计源核心、EI核心等投稿辅导咨询与写作指导的问题。 投稿辅导咨询电话:18915033935 投稿辅导客服QQ: 投稿辅导投稿邮箱:1003158336@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