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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活在矛盾的文化场域中的叙事者：反殖民主义VS殖民主义电影文本是在编剧和导演的主观意识形态下使用一定的文本策略建构起来的，无疑会打上导演本人意识形态的烙印。观众一般会认为，作为亚洲人执导的影片《晚秋》应该是站在东方的立场上来阐述西方，然而我们在观影时却不断地感受到反殖民反西方权威的意识和西方中心、白人权威的种族歧视意识两种意识的冲撞以及影片在反殖民主义和殖民主义之间摇摆不定的叙事立场。这无疑与影片导演和他的制作环境有着密切关系。
《晚秋》的导演金泰勇，出生在韩国，成长在韩国。韩国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国度，和美国之间在外交和政治上长期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然韩国早已是一个主权完整的独立自主的国家，但美国在韩国有军事基地，且韩国对美国有着一种政治和军事上的依赖，希望利用美国的军事能力和影响力保护自己。或许可以说，虽然殖民主义对韩国的武力侵略已经成为历史，但是西方后殖民主义的文化侵略却没有烟消云散。“帝国主义作为共有的记忆，作为充满矛盾的一整套文化、意识形态和政策，仍然发挥着巨大的影响。”[3]韩国一代一代的文人就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或多或少地继承着被殖民意识，他们的出身、教育、文化背景和经历，以及他们从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帝国分享到的利益和特权，使他们难以彻底超越殖民视角。但同时由于长期生活在美国驻韩军队的淫威下，他们又形成了一种有时连他们自己也未意识到的反殖民的集体意识，正如萨义德所说：“在所有民族性定义的文化中都有一种对主权、权势与统治的渴望。”[4]
长期以来，韩国民众的反殖民的集体意识与对美国殖民者的依赖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矛盾的话语。于是，我们看到了自我矛盾、分裂的韩国文人，而金泰勇正是其中的一个典型。金泰勇毕业于延世大学政治外交科，在大学里对政治外交课程的系统学习无疑会让他对美国部队长期驻韩的殖民者似的形象有所反感和拒斥，但韩国在政治外交上对美国的依赖和仰仗又让作为普通韩国国民的金泰勇无形中侵染了西方殖民主义者的种族偏见。所以他执导的影片《晚秋》看似站在东方人的立场上将西方设置于“被看”和“被言说”的位置，但实质上，他对西方人形象的塑造仍难摆脱白人殖民主义者的话语，影片中极少正面出现的西方人一旦出现即成为权威发布者和局势的操控者。观众总是隐约地感到影片始终没有摆脱西方强势话语的操控。或许可以说，金泰勇一定程度将东方人自我“他者”化、将西方人“主体化”的思维方式正是来自韩国对西方殖民主义者种族优越感的认同。
我们不难发现，《晚秋》通过善良、真诚的安娜和外表油滑、本质真诚热情的勋等鲜明的东方人形象与西方人的阴暗的形象形成对比，一定程度地颠覆了西方话语体系中固有的东方人与西方人形象。安娜对爱情的真诚执著、面对亲人的冷漠时所表现出的宽容和隐忍、对真爱的渴求和真诚等待；勋表面油滑放荡，但实质上真诚、热情，讲信义，借了安娜的钱他坚持要用手表来做抵押，并一定要还清。尽管他以出卖色相来换取钱财，但他并没有出卖良心谋财害命，甚至当玉子拱手送上门时，他真诚相待，尽力保护身边的女人不受伤害。随着剧情一步步向前发展，勋阳光、健康、充满活力的真诚品质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出来，同时西方人的阴险、狡诈和毒辣本质也逐渐暴露：玉子的白人丈夫将莫须有的杀人罪名强加于勋身上，西方警察没有调查事实真相便将勋抓起来，他们阴暗的、不负责任的行为冲击了西方话语中“文明、救世主般的”殖民者形象。影片中西方人的形象与东方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东方人善良、纯朴、宽容隐忍的优秀品质在与西方人的相形之中呈现了出来。
但是，《晚秋》终究未能一以贯之地站在东方立场上进行叙事，仅仅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西方话语体系中的“东方”和“西方”形象，继而又在不经意间陷入了欧洲中心主义话语的迷阵，叙事立场也随之产生摇摆。
小说开放式的结尾就暗示了导演的矛盾与困惑。因过失弑夫而被关押的安娜经过西方监狱的教育和洗礼后终于刑满释放，她在咖啡店等待被西方警察拘捕的勋，不知勋是否能如约来实现两个东方人在西方世界的爱情誓约。这一结尾可谓寓意深长，安娜虽是过失杀人，但她杀夫确是事实，所以她受到了西方法律的规训与惩罚；她出狱时虽说已带上了西方的规诫，但她杀死自己的丈夫/亲人/家人后，更期待的是与同族人/东方人的汇合。那么，勋这个被西方人冠以杀死同族人的“杀人犯”是否也能顺利经过西方法律的规训与惩罚？他是否会在接受西方的规训后，前来与族人安娜（同为黄种人）见面呢？影片留给了观众一个悬而未决的结果，或许这正是金泰勇导演自己的疑惑吧。
总之，作为东方人，导演金泰勇在主观上想摆脱欧洲殖民主义和种族歧视的影响，他极力将东方人设置为“主体”，塑造站在中心控制局面的东方人形象。然而，连他本人也未意识到，他在影片中竟无意识地流露出了他所想要抗拒的“西方中心”意识。或许我们可以说，他所抗拒的殖民主义话语已深深地潜入他的反殖民主义话语，令《晚秋》呈现出了摇摆的叙事立场，发出了不和谐的双声。
[参考文献]
[1]王宁.文学理论前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0.
[2]爱德华·W·萨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
[3]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13.
[4]爱德华·W·萨义德.萨义德自选集[M].谢少波，韩刚，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198.
[作者简介]何嵩昱（1976—），女，贵州威宁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011级博士研究生，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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