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乙作品的叙事中充满着暴力与死亡的因素，赤裸裸第描写暴力的语句俯首皆是，他总是将目光锁定在令人窒息的沉滞小镇上，这种狭小空间的寂寥，方能突显出人物内心的屈辱、荒芜。阿乙偏爱暴力叙事的原因有二，客观方面，阿乙警察的身份与经历使得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底层、阴暗面;主观方面，对这个世界，阿乙有着极度的敏感。阿乙通过卑微者挣扎、行凶、死亡的命运来反思当代乡村的命运，来揭示人性，他将暴力指向了人性自身。

 

　　【关键词】阿乙;暴力;人性

 

　　一、暴力“叙事”的现象分析

 

　　阿乙笔下的世界满目疮痍，充斥着杀戮与死亡。

 

　　《意外杀人事件》中的李继锡丢掉治疗命根的三千元，报警无望，陷入巨大的痛苦中。“像炸药一样越积越大，越积越密，最终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释放出来。”释放的方式便是杀戮，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李继锡连杀六人。在《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中，阿乙这样写道：“我蹲下，持刀在她脸上划割，随后朝肉身猛刺，就像在刺一个无用的水袋。刀刃断掉，血污溅满我的脸。我将她抱起，头朝下，腿朝上，倒放于洗衣机内。我跌跌撞撞地朝卫生间走时，还看到她在朝洗衣机里钻。”这些阴冷血腥的凶杀场景，读之令人一颤。

 

　　在《杨村的一则咒语》之中，国峰之死呈现了惊人的景象：令人压抑的意象与描写，一处处阴冷的气象随处可见：“她捉的不是人手，而是死狗、死鱼、死猫、死耗子、死泥鳅，她的指头沾满滑烂、臭烘烘的脂肪。她的大拇指正死抠着儿子破烂的手腕，直抵白森森的骨头。”

 

　　阿乙曾多次谈到，他是如何在乡村小警所的麻将牌局中惊人的洞见自己极度无聊的永生，“有一天，艾国柱、副所长、所长、调研员四个人按东南西北四向端坐，鏖战一夜后，所长提出换位子，重掷骰子。四人便按顺时针方向各自往下轮了一位。”就在那一刻，他绝望地看到了自己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人生。这个场景后来多次出现在他的小说《在流放地》、《意外杀人事件》之中。

 

　　二、暴力叙事的原因探究

 

　　26岁之前，阿乙还未成之为阿乙。他的身份是青年警察艾国柱，盘踞在距离九江市70多公里的一座乡镇派出所里，如同困兽。正是作为一个警察，接触到、感受到的社会阴暗面比普通人多的多，他能够亲身在第一时间近距离的体会到底层人为生活的挣扎做出的错误选择，犯罪人员或阴郁、或无奈、或穷凶极恶的心理状态。这份经历，为其在小说创作中打下一定的基础。如阿乙对凶器的描写就细致、精到。《小人》中凶手陈明羲飞凶器说：“锤子小巧有力，不易见血，对待何老二这样的大物件，刀不如斧，斧不如锤，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曾为警察的阿乙显然熟知各样杀人工具的特性。

 

　　多样的生活经验和丰沛的文学储备使这位年轻的写作者对世界和时代具有了非凡的认识力和表达力，但是作家对周遭的一切做出的反应、感受却是因人而异。对这个世界，阿乙有着极度的敏感。阿乙曾坦言自己“身上有鬼气”，“心理阴暗的人只能写出阴暗不安的东西”，确实，他如此迷恋暴力和凶杀，或许他真的认为温暖、向上的叙事是苍白无力的，而真正能够了解人生并且终结不平等的，惟有毁灭，痛苦和绝望反而更具实感。尽管阿乙笔下的灰暗，只是让人“对人世中荒谬的东西多一点尊重”，但读来仍然令人心有余悸。足够的沉积、足够的情怀、足够的诚实、甚至足够的寂寞使得他能够入木三分地刻画出底层人物在生活、时代下扭曲的精神。同时，阿乙受先锋文学的暴力叙事影响，对余华先锋小说的叙事风格也有一定的继承和发展。阿乙回到了余华写作的原点。

 

　　三、阿乙“暴力”叙事的深层解读

 

　　1、对底层的关怀

 

　　阿乙不写崇高的人，或崇高的事。他笔下的人物都是平凡软弱、有时心怀恶意的、偶尔可鄙的小角色。这些人在中国慌乱的大城小镇中寂寞、诅咒、挣扎、犯罪、追逐、死去。但他总让小人物心怀对崇高的追求。他们尝试在平庸生活中与崇高构成关系，他们追求的事物超出自我，有时是他人的福祉，有时是为打破所有人深潭般无希望的生活，有时是宇宙摆动的秘密。

 

　　阿乙潜意识中的自我是一个卑微者。我们可以通过文本窥视到作品的隐含作者——那是阿乙潜意识的状态。阿乙通过卑微者挣扎、行凶、死亡的命运来反思当代乡村的命运，亦是阿乙小说的重要面向。在《阿迪达斯》中，表面上乡村青年李小勇的自我奋斗，来自于对以“阿迪达斯”为代名词的物质主义的迷恋，但其内在的惶恐则是“害怕在那个夜晚只听得见狗叫的乡村自行枯萎了，像我默默无闻的先祖一样，葬在山上”，阿乙写出了乡村理想那微不足道的可怜凄婉。而《粮食问题》中的李志，被“你是什么粮”的问题深深触痛，也正因这种屈辱，他不得不以极端的方式来抵抗他者的目光，走上自我损毁的不归之途。

 

　　但是作为弱者的小人物在生命中某一瞬间会爆发出来自内心深处的强烈的能量。这种因长期扭曲而积聚起来的、来自于弱者的能量往往在某一个瞬间异常骇人。这些爆发对于弱者改变自己的命运基本上无济于事，所以这些故事都是悲剧。但是，在这爆发的一瞬间，我们忽然看到了这些窝囊的弱者内心深处所蕴含着的强大力量，我们看到了他们挥舞着的灵魂。

 

　　2、人性自身的思考

 

　　阿乙几乎篇篇写死亡和暴力，篇篇是悲剧，他把苦难具体化，生命化，他笔下的种种悲剧实际上体现的是他对现实的绝望，对命运的绝望，对人性的绝望。而每一起看上去再精心甚至冷血不过的凶恶背后，无不躲着几个因为凄惶而疯狂的个体。这让小说家格非觉得，被阿乙写活的不仅仅是罪与罚的较量，而是“极其普遍，但始终被漠视的底层市民的精神状态”——在生活的荒唐和欲望的贪婪的双重折磨下不断铤而走险。

 

　　每个人都具有了双重角色：他既是施暴者，也是受害者。而暴力作为一种力量，一旦在人的内心启动，似乎就无法停下来了，直到把所有人都带进毁灭之中。相对于先锋文学和青年余华的暴力叙事小说，阿乙不再强调叙事学的解构，而是寻找自身人性的劣根性，他的暴力叙事回归到个体，回归到人性，指向我们每一个体，人被暴力挟持着往前走，最终又成为暴力的制造者和牺牲者。受迫害者有时也许并不比迫害者更高贵，善与恶的界限有时候也没有那么明显。

 

　　【参考文献】

 

　　[1]阿乙.鸟，看见我了[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

 

　　[2]阿乙.再味·灰故事[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

 

　　[3]阿乙.模范青年[M].北京：海豚出版社，2012.